---假日读书札记

丛 慧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这首《致橡树》，是七、八十年代朦胧诗派的代表人物舒婷的代表作，而今听来，依然感动而振奋。可以说舒婷的诗是几代人青春的记忆，也是几代人青春的梦。青年时代，舒婷以诗歌创作为主；人到中年，则致力于散文与随笔的创作，这个暑假，我便有幸邂逅了她遥忆恩师的散文---《在那颗星子下》。舒婷以诗意的文笔记述了她在中学时代与林老师之间发生的一件令她受益终生的事。无论你、我、他，但凡受过教育的人，其内心深处总会有一位恩师，如星子般炫亮于记忆的银河。时光倏忽，白驹过隙，闲情琐事已令记忆蒙尘，但那年，那人，那谆谆教诲，那笑貌音容，依然鲜活温暖……一经忆起，便思绪如潮，久难平复。

如果说舒婷的小铃叩响了我记忆的舷窗，令我一“读”恨晚的却是季羡林先生的缅怀恩师之作---《站在胡适之先生墓前》，而这两篇文章，皆选自假日所读书籍---《温暖教师的70篇教育随笔》。该书是数篇散发着温暖的师生情谊的随笔集之合成，共收录现当代名师的70篇作品，分为“师恩难忘”、“教育，从这里开始”等五个专辑。在此，我着重想表述的是季羡林先生所作的《站在胡适之先生墓前》这篇随笔所带给我的心灵震颤……

说来好笑，初读此文一直迷惑于胡适之先生何许人也，其实就是著名学者胡适先生。对于作者季羡林先生却不陌生，曾读过其《夹竹桃》、《自己的花是给别人看的》等小品文---“四五十年前我在德国留学，曾多次对德国人爱花之真切感到吃惊。家家户户都养花，却不像在中国那样养在屋子里，他们是把花都栽种在临街窗户的外面。花朵都朝外开，在屋子里只能看到花的脊梁。我曾问过我的女房东:你这样养花是给别人看的吧!她莞尔一笑，说:“正是这样!”正是这样，也确实不错。走过任何一条街，抬头向上，家家户户的窗前都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窗子连在一起，便汇成了花的海洋，让我们看的人如入山阴道上，应接不暇。每一家都是这样，在屋子里的时候，自己的花是让别人看的;走在街上的时候，自己又看别人的花。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以上片段摘自于《自己的花是给别人看的》，其贴心暖人的清雅文字，竟不像出自一位学界大师之手笔。

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季先生吧！季羡林，山东聊城人，字希逋，又字齐奘。国际著名东方学大师、语言学家、文学家、国学家、佛学家、史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北京大学终身教授。通晓英、德、梵和巴利文，能阅俄、法文，尤精吐火罗文。为“梵学、佛学、吐火罗文研究并举，中国文学、比较文学、文艺理论研究齐飞”，著有24卷《季羡林文集》。谦虚的季老先生，生前曾撰文三辞“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之桂冠，为人之谦逊严谨，令人唏嘘。“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妈的，这些混蛋教授，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气，还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么东西？”初读这段文字，你一定以为是哪位学渣泄愤的话语，其实这节选自季先生之《清华园日记》。《清华园日记》是当年季羡林先生在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学习时的“青春记录”，此篇写于1934年3月31日。日记出版时编辑曾提出“适当删减”的建议，季羡林先生的意见是：一字不改。原文如下---“我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删，一仍其旧，一句话也没有删。我七十年前不是圣人，今天不是圣人，将来也不会成为圣人。我不想到孔庙里去陪着吃冷猪肉。我把自己活脱脱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冷猪肉”指祭祀用的猪肉。）由此可见，季先生无意于被人膜拜，只想做一个真实的人。我们也进而了解到季先生的耿直---这，在当今社会也许显得格格不入，但这也正是当下为人所或缺的高贵品格，更是我所欣赏的。那么在学贯中西的季先生眼中，适之先生又是怎样的人呢？

胡适（1891－1962），字适之，著名学者、诗人，安徽徽州绩溪人，以倡导"白话文"，领导新文化运动著闻于世。曾求学于美国，师从著名教育家约翰·杜威，1917年夏回国，受聘为北京大学教授。胡适信奉实用主义哲学，因提倡文学革命而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曾担任国立北京大学校长、中央研究院院长、中华民国驻美大使等职。胡适兴趣广泛，著述丰富，在文学、哲学、史学、考据学、教育学、伦理学等诸多领域都有深入的研究。1939年还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1962年在台北病逝。

说来好笑，读此文前，竟不知适之先生即为大名鼎鼎的胡适，读此文后，困于适之名号，翻查资料而得解，汗颜。适之先生一生获得35个博士学位，诸多领域有建树，但由于其特立独行和政治观念而“名满天下，谤亦随之”。适之先生始终将人才作为文化教育和学术发展的根本，在其整个人生阶段，生活得他无偿资助，学习受他殷殷鼓励，学术研究得他悉心指导，工作安排得他相助之人难以计数，其中较著名的有林语堂、沈从文及季先生等。适之先生虽非季先生的亲师，但却对归国初期，精通多种语言的他给予提拔。季先生写道：“他对任何人都和蔼可亲，没有一点儿盛气凌人的架子。”仅凭这点，我们便跨越时空，对适之先生滋生了亲近感，这份和蔼可亲缘于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尊重，是真正民主思想的体现。令人感叹的是我们的校长也是这样一位与教师、学生平等相待的教育工作者，更是我们教师学习的榜样。更令人敬仰的是，适之先生这位既具中国忠恕又具西方绅士修养之人师，从不恶语伤人，终其一生不赞成暴力，讲宽容，讲人权。而这岂不正是一位教育工作者应具备的精神特质？适之先生一生追求执笔报国和文化救国，他曾有一个著名的观点，少谈主义，多干实事。而民族、自由、平等、博爱是我们的启蒙价值观，正义、公平、尊严、教养是其核心价值。若将适之先生之理念融入我们当今的教育教学思想体系和实践中来，将使我们今天的教育工作者拨云见日，一睹青天。

 “我站在适之先生墓前，鞠躬之后，悲从中来，内心思潮汹涌如惊涛骇浪，眼泪自然流出……”墓前的季先生思绪万千，泪眼朦胧，卷前的我也是眼含热泪，心潮起伏。已是耄耋之年的季先生回首半个世纪的漫漫光阴，而今师生阴阳两隔，物故人非事未休，点点滴滴涌心头。往事非烟，历历如新。“他那典型的‘我的朋友’式的笑容，仍宛然在目。” “我的朋友”式的笑容，是一种怎样的笑容？一定亲切，一定温暖，一定充满欣赏的光芒。这其实是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共性---为人师者，温良谦恭，既是做人之德，亦为做事之器。相较今日“先生”的高高在上，如何不令人汗颜---作为教师的我们应该向前辈之师所学太多。貌似简单的“朋友式微笑”实则是通向学生心灵的桥梁，当今师者几人能悟到？几人能做到？大师的形象在这一刻定格。生命不息，教育不止，大音希声，大学无痕，大爱无言，大师永恒……

据季先生考证，在世界语言中，“只有汉文把‘恩’与‘师’紧密嵌在一起，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名词，这只能解释为国人最懂得报师恩，为其他民族所望尘莫及。”世事如转蓬。季先生今已驾鹤西去，想必适之先生与其仍在另一个世界里切磋学问吧！那气氛也定然和谐亲切。但愿有朝一日，我的学生也还记得他的老师，一经忆起，也会心生温暖，为着一段真挚的师生情谊而感念。那么当下，则应执着师道，善待学生，好自为之---所以，这“一读恨晚”，别有深意……

“要说真话,不讲假话。假话全不讲,真话不全讲。就是不一定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但说出来的话一定是真话。”以季先生的话作为结束语，定当自勉！